赵闯一天最多工作18小时,喝大杯的咖啡、不停地抽烟,严重缺乏睡眠,这个30岁的青年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线。
据南方周末(汪韬):赵闯是我国“画恐龙”界唯一的专职画家。五年来,赵闯和伙伴们这样生活:与恐龙交朋友,去全球各地感受真实动物,疯狂画画和写作,偶尔接点商业项目维持生计。
因为熟知恐龙的秘密,对于赵闯来说,吃肯德基和逛鸟市都有种奇妙的感觉——好似吃恐龙和逛侏罗纪公园。
赵闯的主要工作是“古生物化石生命形象重建”,俗称“画恐龙”。他是我国此领域唯一的专职画家。在全球,这样人也不过十几个。2009年,赵闯和搭档杨杨成立了啄木鸟科学小组,一个画画,一个写作。
五年来,他们这样与世界相处:与千万年前的恐龙交朋友,去全球各地感受真实的动物世界,疯狂地画画和写作,偶尔接点商业项目维持生计。
他们用艺术重构科学,大量作品刊登在一流学术期刊上,陈列在博物馆里,并收获了一堆奖项。而他们要做的是,完成自己“重述地球”的计划。
就像做一场一生的梦。
真实
在赵闯的笔下,恐龙等古生物化石这一摊摊“莫名其妙的烂骨头”,从岩石的平面里被梳理出来,搭成骨架,附上肉和皮毛,配上那个年代的植物和山水,还原成数千万前的真实场景。
这些色彩浓烈的画如同长焦镜头拍出的照片:霸王龙瞪着橙色的眼珠,牙齿间扯出唾液;中华龙鸟欢快地跳起,脚下是苏铁,头顶是蕨类植物。
“他画的恐龙看上去就像真的一样。”2015年2月5日,在北京自然博物馆的标本室,来自加拿大的飞利浦·库瑞教授对南方周末记者说。
自从第一幅复原作品“远古翔兽”发表在2006年12月的英国《自然》杂志封面后,赵闯的画就常常刊载在一流学术杂志上,在全球的古生物学界小有名气。
赵闯还会建模,将古生物用3D打印机打印出来,或是拍成电影。他认为恐龙和现代的羊、鳄鱼一样真实,很反感给霸王龙的头上装角、全身长刺,甚至连大的鳞片也不能忍。因为按照蒙古发现的化石,10米长的霸王龙,鳞片只有1厘米。
这正是赵闯“画恐龙”的最大特点:真实。
这种真实基于当今发表的所有论文,它们存于赵闯的脑子里。对着一篇刚刚打印出来的英文论文,他可在15分钟里勾勒出一只恐龙草图。
论文只是绘画的基础。这些经过沧海桑田涤荡后的化石,为了它们“体面又庄严地出现”,赵闯还需要加上自己的想象。科学家可以在论文中标注“可能有甲片”。但赵闯不能在画中标上括号,写上“可能”。
所以,他需要对照进化树,根据分类学的原理和不同的学术派系,将可能出现的一切版本都整理出来,尽可能做到没有误差。
这种感觉就像破案,甚至会颠覆原来的想象。“小盗龙发现之后,迅猛龙的形象瞬间变成‘小鸟’,不霸气了。但这也揭示了鸟类的起源,这个意义远比它长得帅重要很多。”赵闯说。
1980年代末起,我国辽西中华龙鸟、北票龙等一批有羽毛的恐龙被发现,建立了鸟和恐龙之间的进化关系。2014年发表的一系列论文揭示了某些恐龙世系如何缓慢地进化成小型、体重轻盈的鸟类,这被《科学》杂志评选为2014年的十大科学进展。
让赵闯感到遗憾的是,他记得生物书中,从来没有说过鸟类的起源。
难度最大,想象空间最大,最需要负责的,却也最吸引赵闯的环节就是处理表皮。有时候,赵闯自己的推断也会得到验证。他发现鸭嘴龙个头和霸王龙差不多大,但身上没有任何零件保护自己,不可能“长成肥猪,非常可口,跑得还慢”。就给它的脖子上设计了一圈穿山甲一样的鳞片。而2013年,新的化石发现,脖子上正是有穿山甲一样的鳞片,比赵闯设计的夸张,布满了整个脖子。
孤独
2015年初,和袁隆平等11位专家一起,赵闯和杨杨被评选为“2014中国科学年度新闻人物”。因为画得又快又好还免费,赵闯成了国内外科学家的御用画师,国际新闻专业背景的杨杨也为不少博物馆创作了文案。
可面对荣誉,他们却是孤独的。
文献给赵闯打开了科学的世界。杨杨也经历过这个“艰难但不痛苦”的过程——每天花八小时看论文,八小时写作。因为如果不了解古生物知识,写作也会闹出笑话,例如她不能写恐龙从草地上走过,因为那时候还没有草。
而专业知识,也成为横亘在一般画家面前的大梁,赵闯试过找徒弟,但失败了。
这种孤独同样发生在古生物学学科上。正如2014年,毕业生薛逸凡因只有一个人的“北京大学2010级古生物专业合影”而走红。
中国的古生物学研究在全球名列前茅,这和近年来我国大规模城乡建设息息相关。例如,在中国地质科学院地质研究所研究员吕君昌看来,在江西,借助建厂房、挖平小山头等科学家完不成的工程,大量的恐龙化石被发掘,也培养了不少的化石爱好者。
可全球研究恐龙的学者只有一百多人。在中国,顶尖的恐龙研究者也不超过十人。“我们研究完化石,命个名,发个论文就结束了。孤零零的。”吕君昌说。
啄木鸟科学小组的微博、网站、博客和微信公众账号都只在开通时保持了一阵热度,此后再无更新。“我们对图书、电影销量没有要求,对于营销行为不感兴趣。”啄木鸟科学小组成员李青说。
不过仍有很多人寻上门来,希望将恐龙转化为玩具、游戏、电影来赚钱。但他们都被拒绝了。“很多人问我们的商业模式,没有。这是我们的人生。”李青说。
赵闯其实很有兴趣参与一些项目,他也拍摄了第一部以恐龙蛋化石为背景的微电影《路易贝贝》。但如果用很多钱把版权买走,那就像自己的孩子被别人拐走了,不行。
这种坚持注定了孤独和辛劳。
绘制、安装、建模、开模,甚至考虑画作与整个博物馆的色调搭配,所有的事情赵闯都喜欢熬夜去做。他一天最多工作18小时,喝大杯的咖啡、不停地抽烟。严重缺乏睡眠,这个30岁的青年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线,身体也越来越胖。他的心思全部放在工作上,连手机都需要拴上长链子挂在腰间,否则随手就丢。
有时候,赵闯也想克隆十个自己。但是又担心忍者神龟里的故事:克隆人把所有的活都交给了自己。
重述
如果把地球的历史比作一天,0点地球形成,现在是24点。那么,恐龙在22:48出现,23:40灭亡,在地球上生活了52分钟。而人类,即使从周口店的北京猿人算起,也只有9.4秒。
“为什么恐龙灭绝了,鳄鱼、乌龟都保留下来了?”吕君昌说,“古生物的意义在于从生物的演化中得到启示。生物灭绝,多少都和不适应环境有关。而今的工业废气、废水,对于环境的破坏比自然界的火山、地震更为可怕。”
常年和恐龙交朋友,赵闯和杨杨当然会想到人类的灭绝。
杨杨出生在山西,但故乡只能放在心里思念。因为她记得阳台打开,白衬衫都会沾上黑点。在冬天,看到动物园里的斑马冷得不行而不停奔跑,杨杨非常心疼。“人的困境很多。找不到合适的答案,那就写到童话吧。”所以,啄木鸟小组以科学加文艺的方法,发起了“重述地球”的计划,包括三部分。
——达尔文计划生命美术工程:科学复原古生物化石生物形象;
——伽利略计划星座美术工程:用视觉呈现人类对星空的美好想象和精神遗产;
——星岛乐园:构建一个以童话故事为载体的未来世界。
除了复原古生物,其他计划也严格按照科学的逻辑进行。例如按照时间和地理位置,在嘉峪关附近,太上老君骑的青牛很可能是爪哇犀牛。半羊半鱼的摩羯座肯定是哺乳动物,赵闯想到了只进化了一半的鲸。
星岛乐园诉说的是,人类灭亡后,动物演化成了人类的样子,万物平等。一般的大人在和孩子解释鸡的时候,最常想到的便是“杀了可以吃肉”。但在星岛乐园的故事里,杨杨将鸡描述为人类的好朋友:母鸡提供很好吃的鸡蛋,公鸡很漂亮,特别鲜艳的羽毛。不喜欢睡懒觉的小朋友,天刚亮,就要打鸣。
赵闯说自己是一个在创作上贪得无厌的人,小时候就留下了大量的烂尾漫画,只画霸王龙,他就能画一辈子。“重述地球”计划也是遥遥无期,太辛苦的工作,让小组成员每个人几乎每年都会生场大病。但在这个创作过程中,他们得到了满足。
赵闯憧憬成为一名动物管理员或是摄影师,“把自己当做动物一样生活在动物中”。但他每天面对电脑,身边除了昆虫,没有其他动物。想养恐龙的后代——鸟,但这注定是个完不成的心愿,因为他不想把鸟关在笼子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