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奈儿于二十年代认识毕加索,彼时后者已经开始掀起立体派革命。香奈儿最好的女友,米希尔说:“我来帮你防备这个男人”。
香奈儿说:“我只要防备你就行了。”
我觉得香奈儿非常牛逼的一点是抗干扰力。她这一生,接触过她那个时代所有最顶级的天才:佳吉列夫、斯特拉文斯基、毕加索……但是作为一个极具审美力的女性,她没有被他们覆盖,湮没,溶解,吞并。
再说回毕加索吧。毕加索几乎逼疯了步入他私人半径里的所有女人,她们被他遗弃后都处于半疯癫状态,潦倒度日。除了弗朗索瓦丝·吉洛,她有幸拥有一根结实的神经,和废墟上再建的勇气和力量。再加上抽身尚早,得以全身而退——在她的毕加索的同居生活里,她完全放弃了自己的生活,沦为他的保姆、佣人、性伴侣更准确的说是性奴(毕加索的性欲据说堪比西门庆)。她和毕加索的女儿,帕罗玛,长大以后做了TIFFANY的设计师,她设计了一款项链叫做“破碎的心”,是一颗金色的心,中间有一道淤痕,里面嵌着细碎的蓝宝石,为了纪念她父母的爱情。
我非常佩服吉洛的自救力,看过《发现之旅》的纪录片,暮年的吉洛,脸上是支离破碎的皱纹,迷倒毕加索的那双绿眼睛明澈如昔,她在画作前面谈起她的创作生涯,一直在笑。毕加索的其他几任情人:奥尔加,头脑贫乏的舞蹈演员;玛丽,肤浅的美妇人;费尔南多,情痨的荡妇,不断需要新鲜艳遇的补给。而吉洛是个出色的画家。也就是说,除了情感生活以外,她还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转轴,这种自转力,把她从泥泞的情伤中拯救出来了。
毕加索最仇视吉洛,我想是因为她有力地还击了毕加索自以为对女人百分百的控制力。天才都是一些被上帝选中的人,他给了你才华,敏感度,就会拿去你世俗的圆满,或者说,一种守拙才能得到的幸福。天才都是会飞的,跟在他们后面踉跄而行,多么地卑怯而羞耻。他们的爱,像吸尘器,又像除草剂,强烈,芬芳,却会吸吮别人的生命力,他们所爱之地,片草不生。
和一朋友说起这事,她在大学里教艺术,不无惋惜地说,入学时,成绩最好的,都是女孩子,毕业时,成绩表上往前靠的,全是男生,女孩子都去谈恋爱了,然后才华全毁。最蹊跷的是,才女如果爱上才子,风格都会被他吞掉。我说是的,女人和男人的心理结构不同,一旦恋爱,她的兴奋灶会全部转移到男人身上。圆满的爱情,像甜品一样会让人慵懒和松弛,彻骨的情伤,则会让女人元神尽丧,光华全失。
张爱玲写《色戒》,让我感觉,这女人后半辈子,就只剩下一道伤口,她的心,就在这个窄窄的,逼仄的,锋利的刀口上,跳动,凌迟。卡蜜儿·克洛黛尔,如果她不遇见罗丹,她可能会成为一代宗师,绝不至于凄惨的死在精神病院。托尔斯泰夫人,才情出众,文能写日记,武能理家事,可是给老托逼得精神崩溃,四十多岁还脱光了衣服在雪地里跑。米列娃·玛丽克,一个自学成才的残疾少女,成了爱因斯坦太太,放弃了自己的奖学金名额和物理学家的前程,专心为丈夫打理日常,而碌碌的十年后,不经允许,她甚至不能上丈夫的床。
坚持自我的女性,弗吉尼亚·伍尔芙,除了自己以外,把她老公那根健康的神经也毁了。文学史应该记住这个伟大男人的名字,他用自我牺牲滋养了一个天才。弗里达·卡洛,和风流老公对抗的结果是:肉体和心灵满目疮痍。她最出色的病历就是她的画册“我睡的时候,我的痛苦都醒着”。法兰西学院第一位女院士尤瑟纳尔,在孤岛上终老,和周围的人事都无粘结,她解决寂寞的方式,是和她笔下的人物生活在一起。同事们说尤瑟纳尔的衣着都像活在中世纪。写《第二性》的波伏娃,其实她在精神上是非常依赖萨特的,和天才比肩的自得,是她骄傲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什么人最适合和天才生活在一起呢?《射雕英雄传》里,黄蓉的爹考核俩未来女婿,有一道题目是音乐鉴赏加内力测试,结果精通音律的欧阳克吐血告败,粗人一个的靖哥哥混沌胜出……无知者无畏,而勇者无敌。有一些事情,强作解人实属无聊,站在隔离带之外,安静地去爱,去呵宠,对未知事物保持谦卑和润泽的心,更好一些。所以,暴烈鬼才三岛由纪夫,一定要找个非文青做主妇,而内米洛夫斯基,至死她老公也不太清楚自己太太的才华到了什么段位,却到法国政府那里,自动请缨替太太受死,结果被当成送上门的漏网之鱼,一起抓到集中营里洗煤气浴了。